二十
救了艾森一命的还是被铁巨人搅得松软的泥土。艾森拨开覆盖在脸上的浮土，像游泳一样把脑袋探出土面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不远处，巨人扔下的半截腿直愣愣地矗立着。钉在腿上的大钉锤纹丝不动。
艾森连滚带爬，狼狈地扑到圣剑跟前，伸出右手，握住圣剑的把柄。
“帮帮我，圣剑，暂时让我用一下。”
圣剑的身体亮了起来，让黑尘构成的英文单词格外抢眼。
——“我的主人是奥娃。你拔出过圣剑吗？”
“曾经。呃，”艾森心虚地回答，“我拔出过……剑柄。”
圣剑上的文字隐去了，接着新的一行句子出现在剑柄周围。
——“艾森小姐。我记得，虽然我的一部分很喜欢戏弄你，但似乎这一次奥娃没有授意过你权限。“
“上一次也没有，为何你们当时也默认是我暂时的主人？！”艾森回答道。她心里还是有些踌躇，万一自己的语气不好，得罪了圣剑会有怎样下场呢？
——“那是权宜之计，当时找不到奥娃，而我需要重新调整内存。”
圣剑回答。
“现在也是危急的时候啊！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搁置争议，”艾森抢着说道，“喂，如果你还是同一个喜欢颤抖、发热、有时候还使劲往我裙子深处钻的那个圣剑大人的话，你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的。奥娃和我没有隔阂，我们还那个那个那个啥了——呃，总之她一定会同意我使用你的。”
圣剑的文字凌乱了一下，分成了两行。
——“除非得到奥娃的许可，否则不行……”
上面的文字如是说。
——“喂，收回你刚才说我的那句话。合作倒也不是问题……”
下面的文字莫名其妙地忸怩。
——“剑柄！你在干什么！你没法代表我！”
上面的文字怒斥道。
——“不，不，提供能量的是我。我的股份足够让我说话。”
——“我剥夺你的股份，哈努曼，你也来表态！”
第三行文字慢吞吞地在剑身上展开。
“我没啥可说的。”
艾森又等了一会，她终于没有耐心看下去了。“好了好了，我不会使用你们。不过，我要把圣剑送回给奥娃。所以请你变回原来的样子。”
文字重新汇成了一行。
——“哦，这个没问题……不，等等，如果你是想让我变回撬棍，那这个大家伙就没法固定了。我从奥娃那里得到的命令是，死死钉住它，我不能离开这条腿。”
艾森挠挠头。“那怎么办！”
——“我们优先执行主人的命令。”
女盗贼一屁股坐在泥地上。“完蛋了，奥娃拿不到圣剑的话，说不定会被那个大铁人杀掉。”
她用泪汪汪的眼睛望向圣剑。
文字重新被打乱了，一点点地汇成新的句子：
——“这可不好。我很讨厌再换主人。不过，奥娃的命令怎么办呢？我得想个主意。”
艾森连忙做出个假笑，等着圣剑的决断。过了足足一分钟，文字重新浮现出来：
“没办法。”
“够了！”艾森忍不住了，用手指着铁人的方向。厄舍宅已经走开了老长的一段距离，再过十分钟，巨人就会踏上威尔姆斯洛的街道。
“你们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，大屠杀马上就会降临的啊！”艾森顿了顿，换了副温和的口吻，“要不，算我一个折扣，我不要求您违反奥娃先前定下的命令，不过，在这个基础上能不能实现我的一点小请求？”
——“我可以参考你的意见。”
“我不像奥娃，我扛不动你们。不过，我也使用过圣剑……如果圣剑大人能让自己变得轻一点，我就能同时照顾到奥娃的使命和我的请愿。”
圣剑发出高兴的嗡嗡响。“这倒没问题，我有特殊的反重力技巧，你看着。”
巨大的铁皮腿部轻轻颤抖了一下，接着由圣剑构成的整个钉锤晃悠悠地摇动了一下。“你握着这把锤子试试，够不够你能使用的分量。”
艾森不动声色地接过圣钉锤，试了试，摇摇头。“还不行，还得轻。”
“这样呢？那这样、这样、这样呢？”
艾森不断地摇头，直到她注意到钉锤已经带着铁足，微微离开了地面。
“可以了！”
艾森狡猾地微笑着，不等圣剑再多嘴，猛地一把握住钉锤的长柄，吐出一口气。“起来！”
身材娇小的餐厅女仆像雷神一样，把圣剑连同巨大的铁足都抡到头顶上，瞄准了踽踽而行的厄舍宅。
“去吧！到你的主人那边去！”
她使劲一掷。圣剑带着大铁腿，不由自主地在半空中翻滚，最后轰地一声，巧巧地砸在巨人的背上。
厄舍宅一个趔趄，几乎要跪倒在地。它早已失去了双臂，一时掌握不住平衡，摇晃了一番，终于站住了脚。
圣剑和铁足扎在巨人的背心上，让它看上去活像一头长了背刺的巨龙。
厄舍宅的蒸汽笛长鸣了一声。小福莱斯特看来已经气疯了。巨人慢慢地转过身来。
月光绕过魔王城的边缘，照在一无所有的荒原上。艾森叉着腰，努力做出一个挑衅的姿势。她把手放在鼻子边上，朝厄舍宅做了个嘲笑的鬼脸。
厄舍宅发动了，它转过身，一步就迈出了十米远。蒸汽机怒吼着，推动着这个巨宅往前冲。它要把这个偷袭自己的小叛徒碾碎，把她踏成泥浆，埋到夏夜的曼切斯特沃野上。
艾森被自己的成就吓了一跳。她连忙调转身体，顺着芮明指示的方向跑去。小女仆的光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，好几次几乎要踉跄着被绊倒，好不容易才凭借盗贼的平衡身法和一心逃命的强烈意志挽回局面。
“上帝啊，我现在已经是激怒别人的专家了。”艾森嘀咕着，埋头往前冲。但厄舍宅的蒸汽笛声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，不到十分钟，机器铁人的影子就已经彻底笼罩在盗贼女仆身上。
艾森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，她眼前一黑，由着惯性往前面栽倒。
她撞进一个宽广的胸怀里。那人马上一把抱住几乎跑断气的小女仆。
“做得好！艾森小姐。”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。
艾森睁开眼，看到了迈克罗夫特的脸。他一脸严肃，抱着艾森凌空一个回旋，拔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。厄舍宅迟疑了一下，调整方向追了过来。
“我用摩尔斯电码通知了丽美，你们的反应真是非常及时。”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混杂在风里，不断往艾森的耳朵里灌去，“我一看到地道外面变成这个样子，就猜到事情大体上就是这么一回事，所以马上安排采石岸的远征队挖了一道鸿沟，不是很深，但这种时候应该够用了。”
艾森惊讶地低下头，正好看见迈克罗夫特带着自己跃过一个浅沟。这道沟看上去就挖得非常匆忙——不深，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提前崩塌，长度却非常长，几乎横贯了采石岸悬崖与荒野的联结之处。一看就是准备陷害某人设下的陷阱。
但从厄舍宅高高的操纵室那边应该是看不到这幅景象的。
女盗贼突然意识到了，迈克罗夫特正带着自己往悬崖边上跳下去。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。
福尔摩斯先生用力把艾森的脑袋抱在怀里，不让她张望外面的情景。但艾森还是透过他温暖的指头缝隙，看到一张大网迎面扑来。
咚。
采石岸的远征队迅速拉起渔网，把两人从悬崖边上拉回洞穴——艾森和芮明带队上来的那个暗河入口。七八只手同时伸过来，拉住艾森的手。下一个瞬间，艾森就置身于大批粗人的欢迎队伍中。
艾森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几乎要哭出声音来。这几天来一直拼命追求的、彻底的安全感来得太过突然，几乎难以让人置信。
“万岁，营救成功！”马修涨红了脖子，兴奋地大叫，他指着悬崖上方，不忘炫耀地扭了下屁股。
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洞穴。所有人条件反射地趴下，再次形成了之前艾森见识过的一地屁股的局面。
厄舍宅踩中了陷阱！
艾森摇晃着，摸着颤动的洞壁往外走去。众人一时都被吓呆了，没人想到阻拦她。女盗贼探出脑袋。
厄舍宅已经摔得不成人形了。一部分残骸直接从悬崖上滚落，扑通一声栽进河里，溅起巨大的水花。
更多的残骸滚到了悬崖的另一面，下方是犬牙交错的乱石堆。蒸汽在这堆残骸上翻滚着，这个怪物仍然试图抵挡最后灭亡的命运。
它翻滚到了悬崖边缘，一根断掉的铁柱子卡住了厄舍宅最后的残余部分。
有一个人从柱子旁边钻了出来，马上张开短小的四肢，被重力拉着下滑。他胡乱挣扎，在最后一刻攀住了一块铁板。
小福莱斯特先生的末日临近了。
艾森不无畅快地想着，她继续打量着厄舍宅的残骸，突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奥娃！芮明！你们还活着吗？！”餐厅女仆叫道，小心脏砰砰地跳动着。
像是为了回应艾森的喊声，两个小小的人影同时出现残骸上。
就在这时，月光突然洒满了整个曼彻斯特地面。芮明和奥娃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见。她们一起抬起头来。
魔王城移动了，更多的月光从巨大魔城背后透出来。天空的城堡转了个方向，似乎在追寻着什么。
小福莱斯特身体抽动了一下，抓不住圆滚滚的钢材，手一松，往下坠去。
奥娃挥动手臂，她刚刚在残骸中回收了被艾森掷回来的圣剑——对奥娃来说是永远的圣撬棍。注意到小福莱斯特的险境，她连忙扑了过来，顺手揪住他的衬衣，把这个罪魁祸首拉到相对平稳的钢铁残骸上。
小福莱斯特软瘫在地，不住喘着粗气。
月光照着凌乱的黑色长发。奥娃抬起头来，发现了魔王城的异变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她喃喃自语。
魔城缓缓转动着，像刚从梦里苏醒。一片云层被厄舍宅倒塌时激起的蒸汽冲击，慢慢移开了，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个白色蛋状飞行物。
就在这时，魔王城加快了速度。这个蛋状飞行物显然吸引了魔王城的全部注意力——姑且称呼它为飞蛋吧。飞蛋意识到了异样，慢慢转动了几圈，停了下来。
突然间，飞蛋闪电般地蹿了出去，划开夜色，如流星一样往南飞去。魔王城紧紧跟随着，往南面——伦敦所在的方向移动。
这一片彤云漫不经心地从厄舍宅的残骸上空掠过，看上去对这个世界工业奇迹再也不感兴趣了。
小福莱斯特先生在脚下挪动了一下，把奥娃从思绪中惊醒过来。她低下头，朝着这个落魄的犯罪分子说道：
“好了，小福莱斯特先生，一切都结束了。跟我到治安官那里去坦白罪行吧。我发誓，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！现在，拉着我的手起来。”
曼切斯特的杰克·里普尔哼了一声，恶狠狠地用小豆一样的眼神瞪着奥娃。
“休想！我不会离开厄舍宅，这是厄舍一族的骄傲——我死也不会离开！”
芮明从另一面爬了过来。“喂，奥娃，你可以用那把撬棍先把他敲晕了，再慢慢折磨他。我们有一大堆事情要问他呢。”
突然间，一阵狂风从采石岸悬崖下方刮过来，芮明的身后耸起一片不祥的黑暗。
奥娃倒退一步，紧紧握住手里的圣剑。
“赫丝塔！你还活着？！”她惊讶地叫出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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